深爱着那个叫李弘冀的男人，他的弟弟李从嘉李煜是真绝代的词人文人，却不堪帝王重负。一直想动笔写些关于南唐、关于弘冀的故事，拖了很久很久，大概总也有了四年，迟迟不得完善。正文东一点西一段零落细碎得紧。倒是期间脑内放松，先行写了两篇番外。两年后的今天，再读一本李煜词传，终于按捺不住放出来。
老样子，感谢食用~祝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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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落幕
李煜：
小周后偎在他怀里，脸上泪迹犹然未干。她看着他流泪，也陪着他流泪，最后在他怀里，寻求最后的片刻安宁。
送降书的大臣已经派出，他心里笃定对方一定会接受。他默默回想还有什么没有安排好。
除了这座宫殿，没有了。
这座宫殿。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必须现在赶紧过去解决。
他尽可能轻地把小周后放下，走到书房收拾了些东西，一个不小心，一支毛笔落地应声而碎，他一时间移不开眼：那是他十四岁时，大哥弘冀送他的礼物。
这时传来小周后的声音，显然她是被这一声惊醒：
“煜，煜，你在吗？”
好在要收拾的都收拾好。他抱起东西，走向小周后所在的那处，进门前将东西放下。
“煜，你去哪儿？”她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慌张。
她叫他煜。他从不让她叫“从嘉”，从嘉是属于昭惠皇后，属于他的娥皇的。她也愿意叫他煜，愿意自己独自拥有他的一个名字。
此刻她在午后朦胧的睡意中被惊醒，他微笑，走过去亲吻她的额：
“去办一件事情，不能等，很重要。”
“那……你还回来吗？”小周后抓住他的衣袖。
他又笑了，吻着她眉心接收她全部的不安和慌乱：“回来，当然回来。很快，在这里等我好吗？”
她看着他，最终在他温柔的注视下点点头：
“好。”
他要去的，是集贤殿。收藏南唐所有善本典籍的地方。
随行的一个年轻太监见他抱着一堆宣纸卷轴进了这许久不来的集贤殿，心中纳罕，便点破了窗纸，贴着窗子往进窥看——毕竟国之将破，所谓礼节规范，又有多重要呢？
他进了殿，在殿中洒扫的女子闻声抬头，却是一愣：
这个时候，他还来，做什么呢？
“陛下。”她跪伏在地。即使南唐早已没有帝号，即使都到了这般地步，宫里的所有人，依旧称呼他一声“陛下”。
而于她，他更是她永远的帝王。
“菱纾，我来，是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她在书籍诗词里沉静跳动多年的心在一瞬间激烈起来——他竟然还记得她的名，他还记得她的名！纵使心里狂喜，她依旧识得如何应对：“奴家能为陛下做何事？”
他放下东西，那是他始终收藏在自己身边，父王、大哥、二哥的笔墨：“把这些放好，要放整齐。”
她娴静地应：“是。”
他看着她，这个女子对诗词经典有着出于其他宫女的悟性和灵性，这许多年与一殿书籍的陪伴也让她更加圆润灵动。自己的请求，对她一定是极为残酷的：
“这里所存，都是先帝珍藏。城破之时，国亡之日，纵火焚了此殿，莫使一词半句落入他人之手。”
（“此皆先帝所宝，城若破守，汝即焚之，无为他人得。”）
是先帝珍藏，又怎不是他的珍宝挚爱？这里，是烈祖皇帝、父王、大哥二哥、自己和弟弟们都倍加爱护的地方。最为重要的是，南唐宗室所有墨迹，皆存于此。
但是国之将破，怎容得自己一家遗墨也沦为别君殿中玩物？是他亡了国，焚却南唐宗室所有遗迹，是他能为自己和家人守护的最后尊严。
黄保仪跪在地上，几乎不能相信。但是当她抬头，看见他坚定的眼神，她明白了。
她说：“是。”
泪水顺着她脸颊蜿蜒而下。
他微笑：“火起，你就是良家女子，离开便是。勿伤了性命。”
然后他转身离开，到底还是没有勇气，亲手点起第一簇火苗。
“陛下。”一位禁卫军将士急匆匆奔来，在他面前跪下，声音颤抖：“陛下，前线回报，宋太祖遣人询问，今夜戌时出城可好？”
“好。”
“陛下。”所有宫人在这个字落地的一刻齐齐跪下，只是一声，便都掉了泪。
他也很想流泪，但是不是现在：
“你们还称我一声‘陛下’，就听我这最后的旨意。今夜，我离宫时若内府集贤殿火起，所有将士、宫人一律不许救火，你们皆还为良民，速速离去，各自归家。”
是夜。
他在火光照彻之时开了城门，听那千军万马行进。
他绑缚了双手，身边是紧紧抓着自己不松手的小周后，身后是众大臣。
一路走，他没有回头。
300禁卫军背靠宫墙，静静肃立，宫墙内，集贤殿的方向传出细微的“噼啪”声。
宋军进驻，朝代改换，免不了这偌大金陵城一夜凌乱无眠。然而，不知是历史的凑巧还是命运的必然，南唐皇宫里的这把大火竟然无人施救，火光照了彻夜，第二天，不灭自熄。
极为喜爱后主文采的宋太祖赵匡胤隔日进金陵，在他面前，徒留一片焦炭，什么物华天宝，南唐宗室这李氏一家的文墨旖旎，片纸不留。
他离开皇宫的那刻，就把李从嘉和半个李煜彻底地留在身后，留给父兄，留给娥皇，留给他的故国南唐。世人尽说后主倾了故国，换来一代词皇。殊不知，词皇，不过是大梁那剩下的一半李煜，拼合了无尽的哀愁绝望。
到七月初七星光消散的那一刻为止。
父亲，大哥，对不起。
黄保仪：
她不是江南人。
城破时，父亲战死，她被大将边镐掳获充为南唐宫人。
与家人别得太是匆忙悲凄，忽然间再也无人充满怜惜喜爱地唤她的名“菱纾”，她从此只是南唐俘虏来的“黄氏”，她是女子，只需要一个姓氏。
南唐。
进宫时她觉得恍惚，她的一生，将永远空耗在等待里，看繁花开落无可奈何，纵然南唐皇宫奢华，也仍不过一方天地。
直至她窥见年轻的从嘉。
她向来喜欢字，还在江夏家里时就喜欢看家里兄弟们的藏书。她偷偷练过，觉得实在好难啊。直到她有一天在从嘉的窗外侍弄花草，一个不经意，回头看见了从嘉和他的词。
那是多么美好的风景，吴王从嘉，是那么美好的人，而他那饱蘸浓墨的笔尖，写出的字又是多么韵致！
于是后来她月夜下写字，也是上苍垂爱这个心思玲珑的女子，安排了从嘉来指导她。她自被掳从未对人报出自己的名，那天却对着他，怯怯说：
“菱纾，殿下，奴家叫菱纾。”
她知道从嘉不可能爱上她，能有这样的契机，她心里已满足。后来她被封为保仪，进集贤殿掌管文册典籍。于是她知道，在他眼里，她是美的，他心里，还是记得她的。
她与书籍为伴，心思愈加沉静雅致。她最大的乐趣是时时从太监或其他侍女手中接过从嘉新作的词、书法、文，任何出自从嘉手的东西，仔细放到属于从嘉的那一处地方。然后在每日常规的洒扫保护后，焚上沉香，轻轻拿出从嘉的一份词，仔仔细细的照着写。初时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到后来竟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笔法。晚上她怕烛火熏了宣纸，拿出针线细细绣着书帙。她绣过的名字、名号，有古时的圣贤，有唐时的书法大家，有从嘉的父亲、从嘉的两个哥哥，从嘉的弟弟，当然，最用情的，还是从嘉。
心里空荡的时候，她就反复思考“保仪”这个无旧例可循的名号。就当是他为自己独创了这个名号，就当是他心中始终还有个与众不同的她。这么想着，她心里便有满满的幸福充盈。
最后那天，她跪在地上看他出门，听着他在外面说一个“好”字。她跪了好久，然后慢慢拾起东西，像往常一样把它们整理好。文献太子的要放到一格，庆王的要放一格，还有从嘉的。近些日子她总想着就算是宋朝皇帝来了，她可以跪下苦苦哀求让她留在这里与此殿共老，就算是从嘉不在了她也守着他和他宗族的所有文字。但是他对她最后的请求，断了她一切希望。
她最后焚了香，净了手，却落下泪来。
她终究舍不得。她做了最后的努力，依自己掌握的知识把尤为珍贵的前人书画孤本、善本放到澄心堂，留下的，是天下别处还能寻到的一些古本中主和他所挚爱的书法墨帖，和南唐三代人的手迹。
从义祖、烈祖，到元宗，到文献太子和庆王，还有她的帝王。
所有。全部。
她懂得他的意思。国丧了，但这一族人，到底也是南唐的皇室。国土百姓可以改了国号，易了帝王，李姓宗室，却不能成为别的帝王手边的赏玩。宁叫它们都毁于火焰，这是他能守护的最后尊严。
戌时。宫人们无人再守着集贤殿，她空对庭院寂寥。
宋军的火把照亮金陵天空。她拿起烛台上的红烛，一支支抛向她守了这么多年的种种收藏。
但是她终究无法忍心看着火焰吞没从嘉，她想起从嘉不要她伤了性命。她在那一刻嚎啕大哭，打翻了自己的首饰箱，冲过去拼命收揽从嘉的文字，不论书法还是词文。火焰沾了她的衣裙，她却只顾把积攒多年的珠宝弃了一地琳琅。
最后她拖着箱子，一步一步离开。任大火吞噬集贤殿，也吞噬了半个她。
大梁郊外某村，来了个沉默的流浪女人。
她整日守着一只箱子。有心人偷偷看到，破布下的那只箱子，是旧朝皇宫里的东西。
一路上都有人盯着她和她的箱子，终于在她经过这个偏僻小村的时候，动手了。
她拼命挣扎，以为就要逃不过，一个年轻的男子救了她。
他在大梁做小本经营，来郊外是回家看望父母。他娶了她，不在意她不说话，不在意她箱子的秘密。令他惊讶的是，她会写字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们生活贫穷却温馨，有了孩子，她坚持送孩子去私塾念书。只是男人心中始终知道，每当家里极为困顿，甚至于孩子没办法去私塾时，家里就会出现一笔钱，他那不说话的她，会泪流几夜。
他确信她没有受委屈，而且清白。他选择不问，也不同意孩子们动母亲的东西，以致十二年来他仍不知到底是何原因。
雍熙四年的冬日，她病倒了，临去前丈夫守在她床边，她看着这个陪伴自己十二年的男人，用尽最后力气拖出那个箱子交给他。
男人打开箱子，惊呆了：
那是旧朝皇宫里的东西，那是后主李煜的词作和书法，还有大半箱。有些纸，写着他妻子为这些东西安排的价钱。
他终于明白，生活中的救急钱财从何而来。
后主降前所作书法、词作，从此流传于人间，有些辗转至今。
时至今日，南唐中主留词二首，后主留词34首，多为降后所做；南唐文献太子留铭一篇，庆王存诗一句。
End.